胰腺囊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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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7/18 0:13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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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我是在送闺女去市里坐火车时,医院检查的。

闺女在北京上班,这次回来,买了好多土特产,奶豆腐,蕨菜,山蘑菇,说要送给领导,东西太多了,她实在带不了,不然,她怎么肯让我送?

闺女从上了初中,就不愿意让我们去学校看她,我知道,她是怕我们破旧的衣衫成了同学嘲笑她的理由,就不再去她的学校丢人现眼了。每次邻居家的大姐去看孩子时,我就让她带上我做的肉干、鸡蛋饼、油炒面等,我想,这些东西总是不丢人的吧。我不怨闺女,我们这样的父母,已经够拖累孩子了。我的老伴儿凤银是个老实人,或者更准确点说,有点缺心眼儿。我的弟弟妹妹都看不起他,没有人记得我当初为家里所做的牺牲。凤银是大爷的儿子,大爷和爹从小一起长大,一起从“口里”逃难到我们现在住的地方,路上因为救爹摔断了腿,当时又没钱救治,所以大爷的腿一直跛着。两个人在口外结婚生子,忠厚的大爷不知怎么生了个缺心眼儿的儿子。“你得给凤银当媳妇儿,咱们不能忘恩。”爹留给我一句话,撒手西去了,那年我19岁。我哭着摇晃着爹渐渐变冷变硬的身体,撕心裂肺地大喊。爹躺在那里无动于衷,我知道我就像被判了刑的犯人,只能认罚,别无出路。可是我的心里不甘,为什么要嫁个缺心眼儿的男人?为什么报恩的是我?上天不公。

我愤恨又决绝地遵从了父亲的遗愿,在邻人的叹息与耻笑中,做了凤银的新娘。

我不喜欢我的丈夫,我的心里有别人。

结婚后,我把被子铺到了炕梢,凤银的铺在炕头,我捍卫着自己的身体,不许我不喜欢的人接近。让我感动的是木讷的丈夫在遭到我的拒绝后,静静地退到他的行李上,我知道若要用强,我不是人高马大的男人的对手。

我们就这样做了名义上的夫妻。一年后我娘病了,当地的大夫诊断说是风湿,可这风湿来势汹汹,娘不久便瘫在了床上。弟弟弟媳伺候了一段时间,便要求姐弟三人轮流,妹妹伺候了一个多月,家里就闹翻了天,妹夫说再这样下去就离婚,我把娘接到了我这儿。

凤银和我一起端屎送尿,一直伺候了7年,娘也走了。

人心都是肉长的,我的心上人早已娶妻生子,不可能兑现当初的诺言。我心甘情愿成了凤银真正的妻子。

婚后第9年,我生下了闺女,闺女15岁的时候,我又有了儿子,我也算是个儿女双全的“全命人”了。只是丈夫,没一点儿心眼儿,哪块地种什么庄稼,每年该卖多少粮食,卖多少牲畜,他的心里没有一点底,只知道对我言听计从。凤银心眼儿直,对我也是一心一意的好,他舍不得我多干活,不管自己多累,割地的时候他天不亮就起床,晚上一直干到繁星满天。村里心眼活络的男人会出去搞副业,做点小买卖什么的贴补家用,而我的凤银,空有一身蛮力气,什么也做不了。更让我们生活变得艰难的是闺女,她不想让同学耻笑她出身于这样的家庭,总是出手阔绰,怕被人小看了去,我们花在她身上的钱,顶普通农家五个孩儿。我们不觉得累,我和凤银不能给孩子好的出身,我们再苦再累,也不能让孩子成为别人的笑柄。

02

医院做个胃镜,很多年了,我的胃总是疼,像被一双大手从中间掰开了似的疼。我一直吃止疼药支撑,这两年,不但要用更大剂量的止疼药,而且止住疼后高烧不退,我想我的胃一定出了毛病。

闺女上了火车,医院。医生做了B超,让我必须住院,说晚了会有生命危险。“你家属呢?”戴眼镜的医生问。“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,我的家属来不了。”我坦然地盯着年轻医生的眼睛。

他低下头说:“没事儿,你胆管有结石,先住院消炎,消好炎再考虑手术。”医者仁心,也许他不想对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病人讲过多专业知识。

03我住进了肝胆病房,在这里我是27号。我这个没人陪护的病人开始了治疗,每天输营养液一大袋,消炎药8瓶。

同病房的另两个人,一个是64岁的老太太,老伴儿陪在床边,另一个是8岁的小姑娘,陪床的有她的爸爸、妈妈、姥姥、奶奶。

老太太刚做完脾切除手术,身上插满了管子,据说她的儿子女儿手术当天来过,之后便各自去忙了,留下老爷子一人守着。

小姑娘因为腹痛入院,可能是住院再做检查有些费用可以报销,医院,没有什么大事。

老太太是28床,小姑娘是26床。

28床静静地躺着,各种管子里都有很多的液体,黑绿的胃液,黑红的血,*浊的尿……她不时高烧,她的老伴儿用毛巾为她擦拭降温,走路都是一溜小跑。

小姑娘倒是够吵,因为医生不许她了乱动,憋得直嚷。几个大人轮番上阵,轻声细语读故事的,手舞足蹈表演的,拿着我说不上名字的玩具讨好的……病房里成了儿童乐园。

我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,我的生活只有一项内容,输着液看窗外,因为不愿看到孩子的家人对孩子心肝肉般的呵护,以及28床老两口间的默契。

04

小姑娘出院了,由她爸爸背着,前呼后拥出了病房的门,屋里只剩下我和28床的老两口,一下子冷清了许多。下午28床又高烧了,老伴又忙不迭地擦拭,忙活了近一小时,老太太的体温始终顽固地停留在38.9℃,她的老伴叫来了护士。

“去找大夫下医嘱,再给支退烧针。”护士丢下一句话,出了门,走到门口又回头问:“26床还没来吗?”

我知道又有一位新病友加入我们了。

晚上,26床来了,也是个老太太,陪着的是老伴儿和闺女,闺女礼貌地同我们打过招呼,请28床帮忙占着床,说带她妈出去住,没手术就住院,怕她妈憋得难受。

我忍不住心酸,看人家的姑娘对妈妈嘘寒问暖,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。闺女可知道我也憋的难受?

晚上熄了灯,28床老两口都睡了,大哥忙了一天,又好不容易得到一张床,睡得很香,不时有轻微的鼾声。大嫂也退了烧,睡得很踏实。

我忽然觉得特别无助,谁可以陪陪我?

凤银吗?如果我肯,他倒是巴不得来,可是小学六年级的儿子怎么办?家里的牲畜怎么办?而且他一个人坐客车,我都没法放心,而且来了以后,从车站到这个位于8楼的肝胆病房,他得打听多少人,又会遭多少白眼,我无法想象。

我不禁恨爹,恨娘,恨命!不是爹的知恩图报,我怎会嫁给凤银?不是娘瘫在炕上,我又怎会觉得亏欠凤银那么多?如果我嫁的是个明白人,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挨着?

还有谁能陪我度过这漫漫长夜,闺女吗?我已经亏欠了她那么多,又怎么能让她因为我而耽误工作?如果她因误工而被公司解聘,我会内疚一辈子。况且,即使我愿意,她肯回来照顾我吗?

那么,还有谁可以是我的依靠?亲戚吗?前天,弟媳妇来了,我心里特别激动,她说:“没事儿,大姐,我家里也没什么事,可以在这陪你。”可是她说完这句话一小会儿就去了儿子家。

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子,在旗县上班,娶了个市里的媳妇,在市里投了楼房,还没完工,如今住在丈母娘家里。交楼房钱时弟弟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,还欠了好多债。我给了1万,我爹,我弟弟,我侄儿,我家三代单传,这是爹的香火,我觉得我有责任。

可我的日子其实也捉襟见肘,这1万块钱,是我这些年一点点攒下,准备给闺女做嫁妆的,但我还是偷偷给了娘家侄儿。

昨天弟媳妇来了,说:“大姐,我住在刚子的丈母娘家,亲家婆一早就起来做饭炒菜,在这儿真不方便。”我听出了弦外之音,赶紧说:“你回去吧,我没事儿,又没做手术,现在只是消炎,那么多人在这儿干什么?”弟媳妇如释重负地笑了,说:“大姐,那我就回去了,有事打电话吧。”

我觉得自己不是施恩必图报的人,这些年,我从自己的口粮里省钱接济娘家,自己生病时,却换来弟媳妇如此冷漠的表现。

说实话,我真的对亲情没了信心。

头真疼啊,原来,我已不自觉哭了好久,湿了枕头。睡吧,何必呢?我还有凤银要相依为命,还有孩子要照顾,我没有脆弱的理由啊。

感觉自己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,护士进来了,说抽血了。原来已到了凌晨抽血的时间了,我伸出胳膊,护士边操作边说,“这血管细的,半天都抽不出来。”他说着,还是抽了3半管,走了。

05

26床是胰腺囊肿,上午老伴儿陪在旁边,老太太只输了一小瓶营养液,姑娘就没见影。下午姑娘回来了,兴奋地说早晨验血验尿的结果都出来了,没有炎症,马上就可以准备手术。

果然,第二天下午,责任护士拿着一张红牌挂在26床的床头,说今晚喝两瓶蓖麻油,准备明天手术。

28床大嫂手术完已经6天了,拔掉了身上的管子,精神也好了许多。

晚上,一屋子人闲聊。

26床的姑娘快人快语,问我什么时候手术。

我无奈地摇头,告诉她医生说需要输液消炎。

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问了我的情况,我说了个大概。

“叫你姑娘回来吧,王姨,我觉得得给医生送红包。我给主刀大夫,接诊大夫,麻醉师都表示过了。”26床的姑娘说。

“我们也是,”28床的大哥说。

“跟我一起进手术室的,还有一个小姑娘,一个劲儿喊“护士姐姐,我疼呀”也没人管,是不是没送红包的缘故?”28床大嫂尽管精神不错,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还是气喘吁吁。

26床的姑娘笑了,说:“大娘,应该不是这样,我觉得送不送红包医生应该都同样操作,只不过如果送了红包,我们会心安一些。

06

26床去做手术了,姑娘把爸爸打发到外面去溜达,自己坐在床边等着,她一会儿掏出手机看看,又焦躁地放下,一会儿又抻抻被她收拾了几遍的床单,一会儿忽然跑到门口看看,又失望地回来,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——热锅上的蚂蚁。

床头的呼叫器响了,“26床家属在吗?赶快来一下护士站。”姑娘喊了声“在”跑出去了。

“这手术中怎么还叫家属了?”28床大哥疑惑地问。

我也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我们都焦灼地看着门,等着26床的姑娘回来。

不一会儿,姑娘进来了,笑着对我们说,“没事儿,做病理的单子没签字。”

我们如释重负。

姑娘又跑出去了,说他爸一直在电梯口等着。

三个半小时过去了,26床被推回来了,她浑身发抖,嘴唇动着,可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,只听见她姑娘忙不迭地说,“别怕,妈,做完手术就好了。”

医生护士撤出去后,我才仔细看26床的管子,比当初28床刚做完手术时要壮观许多。

07

闺女回来了。

“怎么了?”她一进来就问,多年冷漠的家庭关系,已使她忘记了如何同妈妈亲近。但从她这么快就回来,我推算出,她应该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买票往回赶了,心里还是很暖和。

我看着闺女,心里好希望她能坐下来,问问我哪里痛痒,可她什么也没说,转身出去了。

我有些失落。

不一会儿她就进来了,从包里找到了一张卡,又走了。

姑娘再次回来的时候说,“最近你需要一个小手术,没事儿。”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。

但我仍然觉得很踏实,忽然倦意涌上来,我躺在床上,冲闺女无力地笑了笑,睡着了。

这一觉睡了好久,醒来时已是第2天中午,我意识清醒了,眼皮仍旧沉沉地抬不起来。

门开了,似乎是什么人进来了。

“老姑,你到了。”是闺女刻意压低的声音。

“你妈咋了?怎么也不说一声,要不是你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呢。”

“老姑,你还不知道我妈,她有什么事儿不是自己扛着?我妈明天得做手术,切除胆、胆总管和一部分肝。医生我都打点好了,可是我不能经常在这伺候,不然工作没了,我也没啥积蓄,妈的手术费用就没着落了,所以,老姑你得帮我。”

我咬着被子角,闺女长大了懂事了,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为过去的行为道歉,但仍旧是理解我,牵挂我的,只是这么多年了,我们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。

正如我们的肝或胆,坏的切除了,好的还依旧在身上,这样,好的器官便没有了负担,与我们骨肉相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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