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院深深一 [复制链接]

历史深厚的地方，都有文化传承，还生命力满满。长安就有这么一些去处，庭院深深，香火历千年不息。这里竹篱茅舍，灰砖黛瓦，钟磬悠扬。孕育智慧，安放灵魂，成长精神。应许之地是要为普罗大众的精神文化提供一处安放的屋宇的。

公元前后，佛道二教从东西两个方向，来到长安。东边来的骑着青牛，他是老子，过了函谷关，在长安终南山楼观台，留下了五千言的《道德经》，发源了东方本土宗教道教，悠悠西去。西边来的，白马驮着，来自遥远的西域。永平十年(公元67年），汉明帝做了一个神奇的梦，有金人在他的殿庭飞行，甚为惦念。大臣释梦，言明帝梦中的金人是西方叫“佛”的神仙。遂派遣中郎将蔡愔等人到西域迎请。高僧迦叶摩腾、竺法兰两人因此来到东土。这是佛教来到东土传播的故事。逡巡一番，在长安灿烂盛开。佛教开始在东方落地传播。

长安就是这样一处福地，佛道二教在此开花结果，迎来了高光时刻。成了中国宗教文化的重要发源地。楼观因是当年关尹修道，老子著述的地方，被道教尊为道源。是“仙都”、“祖庭”。大乘佛教在长安扎根结实，闹市山野，遍布一处处庭院，为人们静心安神，解脱烦恼。这些幽深的庭院给长安大地添了一抹人文智慧的香氛。有六处庭院开宗立派，成了宗派祖庭。大慈恩寺是法相宗的祖庭、大兴善寺是密宗的、华严寺是华严宗的、香积寺是净土宗的、草堂寺是三论宗的、净业寺是律宗的祖庭。开枝散叶，名声远播。

一

似乎与大慈恩寺结缘，初入职场，就在这千年古刹附近。大雁塔有很长时间就如生命里的一个陪伴，从寓所的窗子望出去就可以看到雁塔、听到它周围喧闹的声音。才踏入社会，驿动的心，青春的我，闲暇的时光，大雁塔成了最好的相伴。上世纪末的慈恩寺还处在城市的边缘，周围接壤城乡结合部，东南侧甚至能看到大片的农田。每天晚饭后，抄近路穿越大雁塔西侧一片树林荒地交错的园子，就看到古刹了。那时候，寺院红墙所围尚无三藏院，游客也稀稀落落。慈恩寺山门西南侧，唐华宾馆的乐膳餐厅播放着悠扬的乐曲，有许多外宾。便坐在乐膳附近的草地上，听音乐，目娱雁塔附近的事物，打发黄昏时刻，直到夜幕降临。

雁塔的周围，除了北侧与雁塔路相连，都是空闲的林地和一些临时建筑。时光荏苒，岁月不老，不觉间，这些空地上建起了些园子。东侧是曲江春晓园、蔷薇园，西侧建成了盆景园和雁塔西苑。闲暇时光，经常穿过盆景园去大雁塔和曲江春晓园散步。盆景园小巧玲珑，是苏州园林和唐风结合的风格，曲径通幽，园子里盆景错落有致，缩微大千世界。就连一片雪松林也融入精致的环境里，如案几上的一处盆景。散步其中，闲适惬意。曲江春晓园取唐诗诗意，还带些日式风格，小桥流水、奇石轩榭、绿草如茵，便常常散步其中。眼见得它添加了些佛像，立起了刻满唐诗的灯柱，许多树丛被改成大片的草坪，成了大雁塔景区的一部分。有一年深秋，在园子里散步，看着纷纷落下的黄叶，忽然心头升腾起秋风吹渭水，落叶满长安的凉意。这精致繁华里，曾经是什么模样？

有一天，看见曲江春晓园南门上挂起了唐慈恩寺遗址公园的牌子。心想，唐代慈恩寺原来规模这么大啊。这几处精致的园子，上千亩大，千年前，都曾是慈恩寺的一部分。我不知道，这一千多年里这里都发生了什么，让慈恩寺一点点的被蚕食，到民国时候，民房已盖到大雁塔脚下，剩下十来亩见方的寺院。有一帧民国时期慈恩寺的照片，院落里杂草丛生、遍布坟茔。若不是有大雁塔坚守，是不是会消失？现在，又以另外一种方式成长，遗址上生出了公园，发展成了今天热闹非凡的大唐不夜城。历史就这样的，长大了，消亡了，又长大了。再后来，大唐芙蓉园恢复了，比唐慈恩寺遗址公园大几倍的大唐不夜城出现了。这一个充满沧桑的变迁过程，由小到大，盛极而衰，周而复始。

大慈恩寺自带明星气质。打诞生的那一天就是是唐长安城内最著名、最宏丽的佛寺。贞观二十二年（年），太子李治为追念母亲文德皇后，祈求冥福，报答慈母恩德，敕令建寺，复令玄奘法师自弘福寺移就大慈恩寺充上座，纲维寺任，翻译佛典。名寺高僧、鸿篇巨制、相映成辉。年，玄奘建大雁塔。塔建成了，就像大唐的眼睛，注视着后世。唐太宗李世民和高宗李治都在大雁塔留下了印记，亲自撰文《大唐三藏圣教序》、《大唐三藏圣教序记》，著名书法家褚遂良手书，勒碑塔下，记述大雁塔与丝绸之路佛教传播的历史。人称“二圣三绝碑”。为大雁塔增辉。后来，慈恩寺成了唐代长安三大译经场之一。玄奘曾九移其地翻译西域经书，在慈恩寺译场时间最久，译经最多。达十一个年头，译经三十五部。使这处道场奠定佛教传播史上重要地位。在慈恩寺，玄奘根据《唯识论》创立唯识宗，其弟子窥基完成唯识的理论体系。唯识宗继承了印度的瑜伽学派，以“万法唯识”、“心外无法”为宗旨，认为宇宙万物，都不过是由心识之动摇所现出之影像。内界外界，物质非物质，无一不是唯识所变。这一宗派的《解深密经》说明诸法事相，也名法相宗。慈恩寺成为其祖庭，也被称为慈恩宗。

好像是这处道场在修炼自己。进入新时代，围绕慈恩寺，飞速变迁的社会也印记在雁塔周围，如缩微了这个时代。盆景园改成雁塔西苑，蔷薇园、曲江春晓园都拆了藩篱，融入雁塔景区。某一个初春的晚上，细雨蒙蒙，间杂飞舞的雪花，来到春晓园园子里，看到树冠绿植上都蒙上了一层薄雪，佛像顶上也落上了一块白雪，造像就显得有别寻常，大理石佛像脸颊上的雨水淌下，显示出泪痕的样子。雁塔南北，又红了许多事物。南北广场泱泱两公里多长、号称第一的音乐喷泉、贞观广场、唐诗广场接龙而列。一拨一拨的身着唐装的少男少女徜徉其中。塔东的雁塔东苑里戏曲脸谱串起了昔日蔷薇园和曲江春晓园，给闹市简配了一方幽静，如处世外桃源。雁塔西苑因为藏了个慈恩镇又接引着雁塔西路，各色人等川流不息。大雁塔这几平方公里的地方，就如创新了的园林，闹中有静，现代里含蕴传统，时尚里不失古朴，就不折不扣地成了顶流的网红。这不是苏州园林、不是南京路，是一种全新的模样，叫什么呢？对了，就借用它爆红的项目名称，就叫长安十二时辰吧。

游览参观的、休闲锻炼的、直播引流的，吸引了天南地北的游客，好不热闹。这样的景象历史里也有过。在唐代这块佛门净地也这样红火过。从武则天神龙年间开始，在大雁塔兴起了一项民俗活动，凡是新考取的进士，在曲江宴会之后，都要到慈恩寺内的大雁塔下写上自己的名字，雁塔题名便诞生了。白居易及第后，少年快意，溢于诗句：“慈恩塔下题名处，十七人中最少年。”跟他一样快乐心情并留下诗句的名人还有孟郊：“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”。今天，这样的快乐已超出了登科后少数精英阶层范围，普降老百姓中，两公里长的大唐不夜城每天都沉浸在这样的欢乐中。

大慈恩寺西向一公里多，是大兴善寺。这是地处西安闹市区的一处佛寺。是西安现存历史最悠久的佛寺之一。始建于晋武帝泰始二年，距今余年。到了隋唐，隋文帝在长安另辟蹊径，新建了自己的国都大兴城，把城内靖善坊占一坊之地的寺院，取坊名“善”字，赐名大兴善寺。学生时代，好奇心驱使，常常去大兴善寺观摩佛事活动。每年腊八节清晨，大兴善寺会布施腊八粥，几个同学便早早溜出校园，吃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粥饭，温暖一个冬天。有一次，一位同学带着相机，拍照留念，不知道谁发现，在赵朴初书写的“密藏宗风”碑龛里拍的照片很有意思，留下了和密宗的合影。戏说着我们也秘藏宗风了。

隋唐时代，长安佛教盛行，大兴善寺因此成为当时长安翻译佛经的三大译场之一。来长安传教及留学的僧侣，云集寺内翻译佛经。印度僧人善无畏、金刚智和不空到此传授佛教密宗。密宗即为密教，以《大日经》和《金刚经》为依据。显教是释迦牟尼对一般凡夫俗子说的法，密教是对自己亲属讲说的秘密真言，所以又称真言宗。大兴善寺成为佛教密宗的发源地。

普罗大众对深奥的教义大多都停留在礼敬层面，我也一样。大兴善寺更多是一个散心的去处。在闹市里面，水泥森林包裹中，有这么一处有泥土、有田园、有瓦舍的地方已属难得，看看居士们虔敬的诵经也是一种感染。大年初一凌晨，有心者会前往烧头一炉香。世纪之交，大兴善寺国际交流频频，海外僧俗，日韩佛教徒往来不绝，香火旺盛，寺院也开始更新，白墙黛瓦逐渐被大理石花岗岩替换，屋宇焕然。却似乎少了什么味道。后来想到，石头水泥建筑坚固永恒了，却感觉生硬死板了，青砖黛瓦还不失泥土属性，似乎有灵性些。

在长安城南四十多公里的终南山太平峪口，圭峰耸立，观音、紫阁诸峰环绕，太平河不舍昼夜北向而流，组成了一幅优美的画卷，历来是长安城的后花园。这里也屹立着佛教的著名古刹草堂寺。草堂寺是佛教东传后最早的国立译经场，佛教史上著名高僧鸠摩罗什率众僧住此译经。使这儿成了佛教中国化的重要道场。草堂寺经历了千余年沧桑，香火不绝，高僧辈出。为争夺鸠摩罗什来长安，前秦后秦发动了两次战争。先是苻坚派大将吕光率军从龟兹迎请鸠摩罗什，淝水之战前秦失败灭国，尚在路途的鸠摩罗什便滞留凉州弘法17年。后秦姚兴仍然惦记着他，又伐后凉迎鸠摩罗什至长安，鸠摩罗什便在圭峰山下逍遥园中译经弘法直到圆寂。草堂寺因此名播四方。

草堂寺里有长安八景之一草堂烟雾。第一次去草堂寺游览，看到了袅袅白烟从古井井口升腾起来，心想看来缘分非浅，能亲眼一睹八景奇观，甚为惊奇。后来每次都看到了这一景象，猜测草堂烟雾可能是种常态的自然景观。参观草堂寺总感觉如在公园。就想到古人营建这些庭院时候是不是有意为之？让这些沉淀精神的地方少一些肃穆庄严，更像一处人间田园。

在鸠摩罗什主持之下，草堂寺声誉日隆，翻译经律论传94部、卷，首次将印度大乘佛教的般若类经典全部完整地译出，对后来的中国佛学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。草堂寺成了三论宗祖庭。隋唐高僧吉藏以鸠摩罗什译出的《中论》、《百论》、《十二门论》三部论典为依据，创立了三论宗。三论宗尊鸠摩罗什为始祖。日本日莲宗因为是依鸠摩罗什译的《法华经》建立的。日莲宗信徒就把草堂寺作为其在中国的祖庭，并尊鸠摩罗什为初祖。

坊间为了称颂鸠摩罗什译经功绩，演绎出舌头舍利的故事。鸠摩罗什圆寂后火化，据说薪灭形碎，唯舌不烬。其弟子收其舍利，建造舍利塔以纪念之。这就是寺内至今保存完好的鸠摩罗什舍利塔。

西安市民得天厚爱，配置了秦岭这样的大花园，假日闲暇，随时可到后花园终南山休闲，放下尘世纷扰，逃出喧闹市区，来到大自然的净土，做一日神仙行。去山里就会经过香积寺，它位于在子午谷正北微西，在神禾原滈水和潏水交汇处，出市区十多公里就到了。以前有点忽略这个寺院。循着唐代大诗人王维的《过香积寺》参观过。“不知香积寺，数里入云峰。古木无人径，深山何处钟。泉声咽危石，日色冷青松。薄暮空潭曲，安禅制毒龙。”果然寺院清幽，古塔巍峨，法相庄严。秦岭云峰如在眼前，南临滈水，西傍潏水，河岸两侧，树木郁郁葱葱，泉音松涛，不绝于耳。是个休闲净心的好去处。

长安大学城建成后香积寺和市区连接起来。交通方便了，去的就多了。知道了香积寺不仅仅是长安地面上一处历经千年风雨的古寺，它是佛教净土宗祖庭。唐高宗永隆二年（年），净土宗创始人之一善导大师圆寂，弟子怀恽为纪念善导功德，修建了香积寺和善导大师供养塔。净土宗以称念阿弥陀佛名号、求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为宗旨，在民间有很大的影响。寺内常常游人香客不断，有一次，看到一对情侣携手园中，有中年僧人喝其把手分开。还沉思了一下这个情景。似乎都不该，情侣没注意场合，不该携手。却是情致自然流露，有何不妥？僧人更不该。修为未到。是净土，却不该有这个样子。香积寺也是一处充满田园泥土气息的道场，常常可以看到身着皂衣的居士。有一个清晨，刚好碰见寺里有什么法事活动，居士们在山门前广场列队集中，竟站满了广场。

香积寺山门南边的滈河是个野趣满满的去处。河水藏在距地面一二十米深的河床里，虽然离山门两百米左右，不身临其中看不到这里还有河流。滈水南岸的林子静谧异常，仿佛置身大森林中。在人迹稠密的地方有这样的感触殊为异样。长安城营建的时候，在这里修筑了香积堰，升高潏河水位，越过神禾原为长安城供水。

长安南郊樊川是樊哙封地。这一带被山带河，风景优美，唐代寺庙云集，形成了著名樊川八大寺。兴教寺，华严寺，兴国寺，牛头寺，法幢寺，禅经寺，洪福寺，观音寺等八大寺，由东南而西北，分别立于樊川两侧的少陵原和神禾原畔。少陵原半坡上，坐落着中国佛教华严宗祖庭--华严寺，南瞰终南，俯察樊川。华严宗依《华严经》立宗。杜顺法师被尊为华严宗始祖。此后二祖智俨大师、三祖法藏大师、四祖澄观大师、五祖宗密大师，代代相传，将华严宗推向顶峰，人称华严五祖。因为《华严经》说明法界是重重无尽的理论，华严宗把佛教理论分为小乘教、大乘始教、大乘终教、顿教、圆教等五教，主张自己一宗在五教中属于最高的圆教。华严寺因处于少陵原畔，历千年风雨，土崖坍塌，现存二塔一碑。近年来，有司一直对华严寺整修，并加强保护，随着城市发展的步伐，焕发新颜。

终南山沣峪口，坐落着律宗祖庭净业寺。这里去的最多，逾五十次。是为了爬山。从山门到寺院，山路都是铺砌的，有八百多级台阶。石径防滑，山林遮风挡阳，游人络绎不绝，攀爬便四时无阻。山不高，确是适宜大众爬山的去处。到了寺院，若意犹未尽，寺后土路可继续攀登，可以到律宗祖师道宣的浮屠、到卧佛寺、到黄峪寺，也可以从道宣塔处转入凤凰山阴坡，穿越山林，下到沣峪口丰德寺。丰德寺是净业寺的子孙寺。律宗以戒律为依托而得名。戒律是僧尼共同遵守的规章制度。南北朝以来，慧光、道洪、智首等已开始研究，到了唐代道宣和尚集其大成。因净业寺在终南山，后人又称律宗为南山宗。